程文海原本也是入仕朝廷的人,后见皇太子薨逝,汉法推行无望,中书省权力旁落,奸臣主政朝廷,索性不干辞了官。这些年守着乡下几亩薄田和祖上积下的祖业过日,偶尔写些东西,讥讽时政,抒发胸中怨闷。
侍童传报,有两位蒙古公子想见先生。程文海纳闷了阵,自己与蒙古人早没瓜葛了,怎找上门来?自己没做亏心事,不怕见他们,令侍童请客进门。
程文海打量两位少年,不过十多岁光景,面生得很,却又像在哪儿见过。“不知两公子怎么称呼?”他问。
“我们……”甘麻剌正要报身份,铁穆耳暗止了他。
“我们兄弟姓名暂且不提。我们看了先生写的杂剧,感觉甚妙,所以想与先生结交。”铁穆耳说道。
连姓名都不敢自报,还谈结交,不是太缺诚意了吗?程文海暗暗冷笑,但又观这两少年似不寻常。对道:“程某文字拙劣,公子高看了。”
“不拙劣!不拙劣!写得精彩!”铁穆耳先夸赞,后又话锋突转,“先生胆子真大,居然影射当朝丞相,不怕下大牢,累及家人么?”
程文海暗惊,这两少年该不会是桑哥一党的吧?却又想,若是桑哥党人,也不会与他说话,早向桑哥告密抓了他。
铁穆耳接着说:“听闻先生曾是朝廷中人,既然先生这么讨厌桑哥,就该在朝中把他击败,使他再不能为恶。如此在民间靠写点杂剧泄愤,还不敢直呼真名实姓,多没意思啊!”
“公子此话怎讲?”程文海听出他话中有话,追问道。
“只是想劝先生出仕为官。”铁穆耳明说了,“先生当年就不该辞官,不仅先生不该辞官,先生的同僚都不该离开朝廷。”
程文海叹道:“公子年纪尚小,又怎知当年之无奈?”
铁穆耳不听他叹息,语气反显责备,“如今朝廷奸臣当道,先生这些辞官之人罪过重大!”
“什么?”程文海也责,“少年狂言!”
“我说得不对?皇太子虽薨,汉法派并非全无力量,可你们辞官不做,把一切丢给安童,安童独木难支,被奸臣诬陷,致使罢官。如今朝廷的局面都是你们一时退缩造成的,你们难道没有罪过吗?”
程文海愣住,随后浅笑,“公子是说当年该死斗到底?可公子曾想过吗?当时控制时局的不是我们,也不是桑哥,另有其人,那个人已不站在我们这边,死斗到底只会血流成河。我等人头落地,为无希望的理想而死,有何意义?”
铁穆耳鄙夷道:“难道眼见奸佞迷惑合汗?就算是为成就忠臣之名,也值得一拼!”
“忠臣之名?”程文海冷笑,“程某本为宋人,投降敌国,忠臣之名早没了,只想着能为百姓造福,使心中少些愧疚,所以力推汉法。然今上不思利民,我等留其身边做事,再无意义。”
这次轮到铁穆耳愣住。“这就是你们辞官的真实原因吗?原来你们并不忠于合汗,也不忠于大元。”铁穆耳低下头,极失落。他原想激发这些人的忠义之心,劝他们回朝廷对抗桑哥,结果还是自己太嫩,“难怪皇爷爷总怨身边没有忠臣。”
程文海听到此言猛然一惊,恢复平静,说道:“上思利民则忠。真正的圣君不会担心身边没有忠臣。”
“不管今上利不利民,就算为了百姓,你们也该站出来了!”铁穆耳起身告辞,拉着甘麻剌跑出程府。
“先生,他们是什么?”侍童始终觉得这两位少年怪怪的。
程文海已有几分猜想,“是世子殿下。难怪觉得他们眼熟,是皇太子的后人吧?他们与皇太子有几分相似。”
侍童惊住。
程文海望向窗外感叹:“我原来已退出朝堂这么多年了吗?皇太子的后人已经长大成人。”
“铁穆耳!三弟!铁穆耳!”甘麻剌追着弟弟,“不高兴了?程文海算什么东西,听他那口气!我们见他那是看得起!我看他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!”
从程文海家中出来,铁穆耳便心事重重,少年叹气,“他说得没错。大哥,怎样才能得到别人的忠诚呢?”
甘麻剌憨厚笑道:“我哪知道!首先,应该以诚待人吧!”
“以诚待人,人不一定以诚待我。”
“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以诚心回报,但只要我以诚相待,总会有人以诚待我。”
铁穆耳听了似有感悟,轻轻点头:“高官厚禄虽然诱人,但忠心并不是用高官厚禄换得来的。”
甘麻剌也赞同:“就像我们皇爷爷,他从不吝啬封赏,可身边怎么就一**臣,没有忠臣呢?忠臣都去哪儿了?”
“皇爷爷何时真心待过别人?”铁穆耳感叹,“他利用众臣间的矛盾相互肘制,权术而已。大臣都是聪明人,怎会看不出?怎会感觉不到?皇爷爷自己权术用得太多,疑心便重,所以他怀疑安童,怀疑伯颜,把他们都赶走,甚至怀疑血亲骨肉。如此身边只留下追逐利益的奸人。”
甘麻剌想起了父亲,那时他还小,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事,但心中总有股悲伤与不平。
“我以诚待人,人不一定以诚待我;我不以诚待人,必无人以诚待我。多么简单的道理。”铁穆耳露出微笑,想通了。
不知不觉间已回到家门。他们出去溜了圈,吃了美食,看了杂剧,还去寻了程文海,无疑回来时已经太晚,想必两位母亲已经回家。看着紧闭的大门,铁穆耳忽然觉得毛骨悚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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